· 韩张

张新杰有些后悔：他应该在五分钟或者更早之前叫住韩文清的。

他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各种斑斓的色块充斥着他的视野，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有些迟钝，以至于张新杰根本分辨不清眼前的朦胧到底是因为他丢了眼镜还是因为感冒。张新杰扶着树干又往前堪堪地挪了半步，脚步虚浮着就像是有什么人正拽着他，要将他拉进泥泞的深渊一般。

韩文清就走在他前面几十米左右的地方，因为临出发前面色惨白的张新杰板着脸拒绝了他的好意与关心，韩文清对此颇为气恼，赌气似的只顾着闷头往前走，全然不管张新杰是不是还跟在他身后。

张新杰原本还强撑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跟着走了一段路，不过他现在着实是撑不住了。张新杰半倚着树干停下来想喘口气，却是不由得先打了个寒颤，他浑身的气力也似乎全被冷冽的山风抽去了，寒气挟持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哑哑地不知道对着韩文清的背影念了些什么，最终还是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作为一名理性或者说太过理性的神职人员，张新杰会习惯性地站在上帝视角去规划一切，他会将所有涉及到的事物全都罗列出来，逐一计算。棋子是如此的清晰明了，棋路亦在他的心中，以至于张新杰的计划鲜少出现偏差。

然而这一套的缺点也再明显不过。

张新杰非常容易将自身条件剔除在计划之外，他总是在计划制定完毕后，再回头苛责自己去做那些强人所难的事情。他也的确很厉害，以至于人们只会惊叹于他的强大和精于谋算，却没人能够看出张新杰的小破绽。

不过这一次他却完全无法再鞭策自己去做到那些本该是计划之内的事情了：张新杰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距离他和韩文清与大部队失联已经过去了六天，因为山崩所导致的大面积崩塌将原本的道路劈砍成一道陡峭的悬崖，张新杰早就放弃直接顺着断层攀爬上去的计划——开玩笑，在山崩中能活下来就是神明保佑，万一搞出点什么动静引起二次崩塌，就真的得去侍奉神明了——转而选择了直接前往目的地与大部队汇合。

“这样更快，而且不会浪费太多、太多时间咳咳咳——”昨晚，张新杰坐在篝火旁这么对韩文清说。

“你还好吗？”比起张新杰的规划安排，韩文清更为在意神殿教士那苍白的脸色。

“......没事，被烟呛着了。”张新杰摆摆手，努力将咳嗽的欲望咽回喉咙深处。

“将就吧。”韩文清拨弄着柴火，“下了几天雨，找不到干柴可以用——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不用在意。”张新杰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濡湿的布料带着寒意紧紧的贴在皮肤上，使得张新杰忍不住就又挪的离篝火堆近了一点，“我们明天得争取走出森林，最不济也得到达边缘，要不然，咳咳，可能来不及，已经过去六天了......”

他之后又絮絮叨叨地念了些什么韩文清完全没有在听，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篝火，企图这该死的柴火烧的更旺些，好去烘干那位严格遵守神殿教义第三十五条规定的刻板教士的湿袍子。

从某种方面上来说，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全都是张新杰咎由自取。

张新杰在浑浑噩噩中做了个梦，他梦到在神殿广场上信步的白鸽，梦到第六回廊外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梦到阳光将图书馆里的浮尘染成金色。他和几个伙伴抱着典籍往外走，老师站在走廊尽头微笑着等，擦肩而过的修女偷偷塞给他一个苹果。

一切都是他初来神殿时那样，美好、纯粹又令人怀念，张新杰执着地沉沦在这样的回忆里不愿意转醒，然而谁又能永远沉浸在回忆里不必再去面对现实。

“醒了？”韩文清放下手里的刀，顺手捡起地上的水袋丢给他。张新杰半睁着眼睛，眉宇间带着一些刚睡醒的懵懂，他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身子倒是暖和了很多。他这一觉睡了很久，从层叠的树荫间漏出的天空才泛起暖黄，林子里却暗沉沉的仿佛早已入夜。张新杰转转眼珠，看见他的牧师袍子正被树枝撑着支在篝火旁，有一缕缕白森森的水汽从上面升腾而起。

韩文清坐在篝火旁用随身的小刀削着几支木条，他的披风现在正裹在张新杰身上，以至于光着膀子的韩文清看上去无比的清凉，让人颇为担心下一秒他是不是会突然打起喷嚏。

也许是看见张新杰半饷没动弹，韩文清趁着将削好的木条丢到脚边的空隙乜了他一眼问道：“......怎么？”

张新杰只是摇头，并不说话。韩文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过去探他的额头，张新杰下意识地想躲，却没有躲掉。男人的掌心覆在他的额头上，张新杰能感受到他指腹结着粗糙的老茧，韩文清的手很凉，冻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没有那么烫了。”韩文清收回手，又去削那些木条，“再睡一会儿吧。”

“......对不起。”张新杰嚅嗫了一下，他的声音是如此的轻细，呼啸的晚风将它吹散开来，韩文清什么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