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江，应龙周×蛟龙江

· 我螺 @Kornblume 《千山》的周江部分！

· 大家快去看我螺的千山嘛，我螺超好的，吹爆我螺！

开始下雨了。

雨很小，细细密密地随风落着，悄无声息地扑进树间，干枯的叶脉得以滋润，叶上尘埃亦被点点洗去。细密的雨雾过了许久才在那绿上凝结成水珠，它无声地滑过叶尖，坠到地上，润入土里。

夜渐渐深了，天地间全是墨色，就连远处人类的村落都没了灯火。

周泽楷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场夜雨，江波涛正睡在他的膝上，雨丝在风的挟持下抚上他的衣角，悄然地在那件青白的衣衫上润出浓厚的颜色。周泽楷本想将披在肩上的那件氅子盖在他身上，但又转念一想，蛟龙一族亲水，这点细雨对江波涛来讲不算什么，便就随它去了。

他多半还是喜欢大雨。周泽楷一边想着，一边轻抚着江波涛散在他膝上的柔软长发，嘴角不知不觉地就抿上了笑意。他想起很多个甲子前，山泽之地那场千年难遇的大雨：那场雨太大了，浩浩荡荡地下了近七个昼夜——仿佛是天又破了个窟窿，天河之水落了下来——半个山泽之地被淹没在水里，低洼处的林木全都被泡烂了树根，倾泻而下的山洪还移平了两座山岭。

在大雨肆虐的时候，住在此间的龙族多半都躲上了周泽楷住居的云峰之顶，厌水的火龙一族更是早早地离开了山泽之地，只有江波涛和另两只亲水的龙裔化了龙形在那倾盆的雨水里快乐地翻腾。

那时江波涛的龙形堪堪丰腴起来，有了漂亮的须角和威风的利爪，青色的鳞甲在雨水间粼粼闪耀，终于不再像只营养不良的虺虫。

周泽楷回想着那时江波涛在云间穿行的样子，又突然忆起刚将他捡回来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江波涛还是一只幼龙，又细又小，跟普通的水蛇差不了多少。奄奄一息的他被埋在一堆枯叶之间，乍眼看去就像是一根干枯的树枝——这导致周泽楷差点踩到他的尾巴。

好在周泽楷及时发现了枯叶的起伏而没有真的踩上去，他将这条不知道被谁遗弃在山泽之地的蛟龙捡了回去，请蟠龙一族的医者来医治他的伤口，请蜃龙一族的预言者为他取了名讳，又请行龙一族的通神者给他赐了祚福，然后周泽楷将他养在了自己身边。

而这一养，就是个九个甲子。

——第一个甲子，周泽楷都在忙着请别的龙族来治愈江波涛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伤病；第二个甲子，终于健康起来的江波涛学会了幻化人形，成天跟在周泽楷身后君父君父地叫个不停；第三个甲子，正处于猫嫌狗厌时期的江波涛成天都在山泽之地里上蹿下跳地给周泽楷闯祸；第四个甲子，终于被周泽楷好好收拾了一顿的江波涛收敛了心神，开始学习龙族应会的司水御风的本事；第五个甲子，应龙仍旧将自己困在云峰之顶，而青色的蛟龙却在云雨间快乐地翻腾；第六个甲子，少年长成了漂亮的青年，江波涛开始照顾起周泽楷的起居，而他嘴角的笑容不再青涩，眉眼弯弯里好像有了别的什么情愫；第七个甲子，江波涛开始学着帮周泽楷分担一些山泽之地的琐事；第八个甲子，山泽之地的所有龙族都认可了这位捡回来的龙君继承人……而第九个甲子，周泽楷把江波涛弄丢了。

起因是一个现在周泽楷想来完全算不上是亲吻的轻吻。

那天周泽楷倚在自己的竹榻上假寐。

其实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着眼睛享受午后的懒散时光，所以周泽楷知道江波涛推门进来。已经长成俊朗青年的江波涛在榻前小声地唤他君父，周泽楷没有应声。

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他没有应声——毕竟他确实醒着。

于是那个轻吻落下来了。

——它落在周泽楷的唇上，轻如鸿毛一点，又如雷霆万钧。

应龙轻而易举地将正在俯身吻他的蛟龙推翻在地。

滚出去。

周泽楷听见自己对江波涛说。

在檐上挣扎良久的水滴终还是落到了周泽楷的手背上，这突如其来的略凉触感让周泽楷从回忆中惊醒——他居然如垂垂暮年的老人一般，开始沉浸于追想往事。

回过神的周泽楷自嘲地笑笑，他低头去看睡在膝上的江波涛，他的双唇微张着，不似少女那般娇唇红润，倒是有些干裂了。周泽楷四下看看，用指尖沾了点雨水，想往他唇上抹，又觉得不好，最后他还是俯身吻了上去，亲自将那双唇润得湿软红亮才罢休。

尽管后悔在那个吻落下之后，自己是那么决然无情地推开了江波涛，但周泽楷并不责怪那时的自己。

他不是没有看出江波涛对他的情谊早在这年复一年的无趣时光中变了样子，但是周泽楷肩上的责任不允许他去回应那眼神，毕竟他是应龙一族的末裔，是天下龙族中唯一的龙君。

鳞身脊棘，背生双翅的应龙一族本为云雨雷霆之神，司四季万物，但在古神时期就已经因为战争而失去了翅膀的力量，无力回归天界，因而被天帝从天神中除了名。

应龙一族就此式微，到了最后仅剩下了周泽楷一人。

而现在仅凭周泽楷一人的力量实在是护不了天下苍生，也利不了世间万物。但他可以庇护着这山泽之地的龙裔们健康成长，让他们不用担心妖族暴动，也不用惊惧雷殛之怒，他们只管平安长大，从嗷嗷待哺、弱不禁风的瘦弱小龙，长成翻云覆雨、御风擎电的威风巨龙。

——然后天高地远，不问去留。

这是龙君的职责。

为了这山泽之地的龙裔，周泽楷可以有一个养子，但他不能有一个会分他心神的软肋。所以他也不喜欢其他龙裔开江波涛的玩笑，说他是龙君捡回来的童养媳。周泽楷将江波涛捡回来并不是为了他自己，那不过是出于龙君的责任，出于对弱小生命的怜悯。而且江波涛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存在的意义从来都不该是为了他。

周泽楷已经将自己的一生困死在山泽之地，但江波涛不应该陪他一起。

——江波涛是蛟龙，他应该属于天地，属于四海，属于雷电云雨，就是不能属于他周泽楷。

所以在那个吻落下之后，周泽楷推开了江波涛，冷着脸让他滚出去。

周泽楷想起当时江波涛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就不自觉地想笑又心疼——也许他的那一推，是将那时江波涛的世界从高高的天上抛入地底，碎成了一地齑粉，再也拼合不起。

后来啊，江波涛来找他道歉。

周泽楷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青年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这期间江波涛一直不怎么敢看他，只是偷偷摸摸地将手背在身后，一个劲地蹂躏着自己的衣角，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山泽之地闯祸后被抓包的样子——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再然后，早已不是小孩子的江波涛决定离开山泽之地。

周泽楷记得那天似乎也有这么一场细雨，江波涛在远行前想见他最后一面，可他当时却只当自己睡着了，对那扇门扉外的一切充耳不闻。在朦胧的雨声中，江波涛似乎是叫了他一声君父，又似乎没有。

——他睡着了，只听见了窗外风声、雨声，听不见别的什么。

周泽楷本以为在江波涛离开后自己应该轻松无虞地继续做自己的龙君，庇护着广袤天地下的一方土地，守着山泽之地的龙裔们直到自己腐烂发霉。

江波涛不过是滑过他漫长岁月中的一枚星子，惊鸿一瞥，却终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哪知道那日初春一别，这颗星子带走了周泽楷随后近百年时光的颜色。

——山林树木不再繁茂旺盛，溪水奔流不再滋润万物，雨雾霜雪不再讨人欢喜，花朵不及他摘下的那些娇艳，月光不如他眸中的皎洁，就连风也永远不是吹过他发间的模样。

周泽楷突然觉得这山泽之地是如此贫瘠，竟找不到另一条青色的蛟龙，再来赋予他的世界颜色。

但周泽楷仍旧不责怪放任江波涛离开的自己。

那是江波涛的自由，他不再需要周泽楷的庇护，他可以去天地中遨游，去四海里嬉戏欢闹，在云间、在风里、在细雨朦胧中。

——天高地远，不问去留。

这是周泽楷自己酿就的苦酒，所以他一个人品，一个人醉，一个人辛酸苦涩。山泽之地的龙族都说龙君神通广大，可他却不知道江波涛在哪儿。

周泽楷本以为他将与江波涛彻底断了音讯，然而去年初春一次无意地漫游，周泽楷才知晓江波涛其实每年都给他修了书信，不过送信的青鸟飞不上他居住的云峰之顶，所有的书信都被放在山腰处的云亭里，而那九十六封家书，一封不落地被路过的角龙一族捡去伙房当柴火烧了。

今年是周泽楷与江波涛分别的第九十七年。

这个春天，周泽楷拿到了江波涛寄给他的第九十七封家书。

江波涛在信里说他想回家。

于是周泽楷就来接他回家。

在这仿佛逾过千年的近百年时光里，周泽楷对着失去颜色的天地，没去了光华的日月，慢慢地想清楚了一件事。

——家人也好，爱人也罢，他没必要非得给他与江波涛之间的情感冠上一个称呼，然后强硬地将这感情框死在里面，不允许江波涛，也不允许他自己越雷池半步。

——没有谁可以束缚他们的关系，哪怕是周泽楷自己。

所以这次收到家书的龙君任了回性，他将山泽之地的事务拜托给了蟠龙一族的医者，离开了这一方过去千年间他都未曾踏出的土地。

这一次，纵使跨过千岩万壑，行过江河湖海，他都要赶过去，接他回家。

周泽楷本打算今天就带着江波涛回去，无奈他实在是太久没有离开蛰居的山泽之地，等他骤然地入了世，才发现外界已然变了天地。周泽楷在尘世里迷了路，以至于等他赶到江波涛信中所写的地方时，暮色已经开始笼罩大地，再加上白日里江波涛花了很多冤枉力气，彼时累得连话都不想说，见了他也只是无声地笑笑，随即就倒进他怀里畅快酣睡。

满身风尘的周泽楷搂着睡得不省人事的江波涛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将回家的事情暂缓一晚。

——毕竟他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从今往后便是长长久久的永世不离，再也不差这一晚的光阴。

这场春夜细雨早在不知道周泽楷陷入哪段回忆的时候就已经停了，空气里满是潮湿的雨水味道。廊下不知名的花朵吸饱了雨水，无精打采地垂落着花骨朵，细长的叶片也不堪水珠的重负耷拉了下来，但周泽楷知道，等到日出东方，必是繁花盛开，姹紫嫣红。

一如他的世界，又有了色彩。

在他膝上熟睡的江波涛无意识地往下滑了一点，周泽楷小心地将他护住，想了想，还是把肩上的氅子摘下来盖在了江波涛身上。虽然现在气候已经回暖，但着凉的风险还是很大。周泽楷将江波涛被雨水冻得有些发凉的双手拢在怀里，心疼地捂了又捂。

最后他轻吻着那指尖，轻声地说：“睡吧。”

“等你睡醒了。”

“我们回家。”

【没了【。】